「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。」意思是埃及的繁榮與否，緊繫著尼羅河的氾濫。尼羅河也很貼心的定期氾濫，讓埃及人發展出更高明的曆法與數學，讓埃及農夫不用像蘇美農夫一樣，整天緊張兮兮，相對於兩河而言，埃及的農夫是快樂的。所以樂觀的埃及農夫便認為，萬事萬物的變化，都只是循環，大循環中的小循環，即便是死亡，也是為了來世的再生做準備。印度種姓制度中的吠舍與首陀羅，信奉了印度教，於是也這麼相信著：此生的幸福與否，完全是上輩子決定，那麼現在能做的，只有過好此生，死後站在輪迴前，求得下輩子的幸福。
「只有循環、輪迴、周而復始是讓人平靜的。」他坐在桌前，下了這樣的結論。
「所以，變動不會讓人平靜？或者說，即使你說的循環，也還是一種變動啊！」
「我想想看應該怎麼說！你每天都要上課、然後週休二日，累歸累，但你知道上了五天課，就可以休息兩天，對吧！但你在寒暑假結束前、有沒有發現，每次都東奔西跑，忙這忙那、剪頭髮、刮鬍子、整理作業、整理桌面！所以寒暑假與平常的週休二日不同，就會破壞你原本平靜狀態！但是你將時間拉長，每年寒暑假快結束，你都已經知道會很忙很累，但還是週而復始，每一年過著一樣的日子，所以寒暑假也會進入到另外一個循環中，這就是大循環與小循環，這樣可以理解？」
「嗯…所以，我也在輪迴中，出不來嗎？如果我努力在寒假的第一天就寫完作業，然後照你的進度走，那還會急急忙忙嗎？有辦法跳出輪迴嗎？」
「這樣說好了！『人從歷史中得到的教訓，就是人永遠學不到教訓！』舉個例來說，有多少人，在寒暑假結束的前一天，洗淨身體的每一吋肌膚，整理好所有物件，叮嚀自己今晚要早點睡，還告訴自己，我這學期一定要努力之類的，可是學期一開始，跟同學打了聲招呼，一群人翹課去試院路吃早餐了，或是前兩週選課週還不會點名，跟同學打了聲招呼，就早安晨之美了，懂嗎？要破壞循環、跳脫輪迴、達到涅磐寂靜，需要很大的努力，那些努力，並不是凡人可以達成的，所以才會有苦行僧，所以才會有修道院，企圖以簡約的方式、苦行的方式，來嘗試脫離輪迴！懂嗎？」
「不懂！那如果循環是平靜的，為什麼那些苦行僧要跳脫這樣的平靜狀態？」
「還記得你剛剛問我什麼嗎？當你發現自己在輪迴中的時候，你第一個念頭就是努力在寒假的第一天寫完作業，企圖跳出輪迴。所以當人意會到自己只是在不斷的循環時，少數人像埃及人一樣樂觀，所以埃及變成一個吃祖產的國家，多數的人都想怎麼打破這樣的狀態，那並非不知足，只是在改變自身平靜狀態的同時，常常也影響到週遭其他人的平靜狀態！」
「不懂，我只是想早點寫完寒假作業，為什麼會改變其他人的平靜狀態！」
「這樣說好了，你選擇早點把作業完成，是不是別人在玩樂的時候，你在寫作業，那就像苦行僧一樣，你是獨立於世的，企圖想用這樣的方式破壞輪迴！再者，誰說你沒有改變其他人的平靜狀態，我一來就說今天要完成『訓儉示康』了，還要順便幫你復習地理，沒有加錢的耶，你還在那邊一直和我哈拉，你就破壞我的平靜狀態啦！」
「唉唷，國文都考完了……」
「所以我才有閒情雅緻在這裡跟你講歷史講地理，談天說地啊！你媽如果聽到我們的對話內容，說不定會覺得我是來騙錢的！」
「不會，我媽說你很會說故事，而且會把很難的東西拆成好幾塊，講得很簡單，很理所當然……」
「所以呢？我現在要繼續亂哈拉、說故事？」
「沒有，我只是對剛剛的問題還有點疑問！如果循環真的都是平靜的，那是不是不需要為此有這麼多的情緒？比方說生氣、憤怒、愛啊、快樂，這一類的。」
「兄弟啊，你這是大哉問了！但在這一點上，你的說法我是贊同的！剛認識你的時候，媽媽說你的症狀比較察覺不到別人的情緒，但相處下來，我只覺得你少了禮貌，不知道稱謂或尊重這些東西。可是其實，察覺不到別人的情緒也好，你就不用受到別人的牽連，搞得自己情緒高高低低的。」
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！」
「喔喔！抱歉！我想想看該怎麼說。你曾經愛嗎？你曾經恨嗎？你曾經氣到很想殺個人來洩憤一下？想念一個人卻見不到，然後抱著棉被打滾痛哭？或是愛到想緊緊抱住一個人，像是要把他抱進你的身體裡一樣？假設你都有，可是事過境遷的現在，你記得什麼？你還恨嗎？還愛嗎？是不是什麼都忘了，忘了當時的情緒，想起來覺得幸福、痛苦，到現在，還不是只剩微微一笑。」
「嗯……」﹝少年看著課本出神，嘴角微微的上揚……﹞
「所以囉，當情緒來的時候，我會先自問自答一下，然後告訴自己，反正過陣子我就不介意了，所以不需要發脾氣，也不需要不爽，也不用悶在心裡，如果真的悶在心裡，當事過境遷，再把當時的心情寫成文章，就可以達到紓發的效果了！」
「寫文章真的有用？」
「真的啊！可是不要在情緒來的時候寫，那時寫出來的東西，大概都會是咒罵、憤怒、一切太過不實際的東西，情緒過了、反省過了再寫，反正文學是苦悶的象徵，這是真的，文學的原罪，就是在反映不美滿的人生！」
「照你這樣說，作品應該都要是痛苦的、灰暗的、或是比較負面的東西，不可能會有正面、鼓勵那些作品存在吧。但還是有些正面的東西啊，如同你說過『牧羊少年奇幻之旅，如果你真心想要，天地都會聯合起來幫你。』這些，應該算是正面的吧？」
「這樣說好了，我不曉得作者的心路歷程，可是他一定是經歷過那種輾轉反側、求之不得，然後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這樣美好的世界裡，比方說哈利波特的作者，遇到了這麼多的問題，於是建構出一個美好的魔法世界，你看，一開始因為她自己的不愉快，所以反映出一個愉快的世界，可是當他越來越愉快，魔法的世界就越來越灰暗，文字與作者的世界是會更動的。或者像第六課〈桃花源記〉，或是第八課〈醉翁亭記〉，他們都是將自己不美滿的人生，寄托在他們的文字中。所以作品本身，不管多正面多負面，反映出來的，都是不美滿的人生，瞭解？」
「不懂！」
「那我們來舉個例子，我看到你桌上有《魔獸世界》的月卡，所以你有在玩魔獸，對吧？一個月369塊，你可能買季卡，所以你可以上去魔獸的官網登錄、交易、轉服、更名這一類的，你上的是官方網站，也就是正服，你花得起錢，舉例那就是美好人生。可是有些人，花不起一個月369塊，可是他也想玩魔獸啊，怎麼辦？他只好去不用花錢的私服。私服裡，也可以練得很強，大無敵，而且什麼都跟正服一樣，NPC位置一樣，對話一樣，任務一樣，但是重點來囉，有一天，你不想玩了，你要賣掉，帳號有價值嘛？沒有！他是虛擬世界裡的虛擬世界，那個世界什麼都跟現實一樣，但是有兩個地方跟現實不同，一個是你想多強就多強，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，那個世界是屬於你，由你建構的，這就是文學作品不管快樂與否，都只是在說明不美滿的人生，貳來是你所建構的世界，對於真實的生活來說，不具一點意義，你就是在玩爽的，寫作的人就是在寫爽的，這樣可以理解？」
「嗯。但還是有一個問題，你剛剛一直出現不美滿的人生，如果人生的一切，真的都是循環，那那些不美滿到底從那來？」
「太厲害了，你竟然還可以回到原題，我早就忘記原本在講啥了！不美滿從那裡來喔？海水是很容易侵蝕的東西吧，但你看，從海底挖出來的北歐戰船完好如初，埃及亞歷山卓港海水中的城堡仍在。風的力量很大吧，但風化了那麼久，以色列的哭牆仍是他們的信仰所在，法老王的金字塔也沒被吹垮，所以不管世界怎麼動、氣候怎麼變，會造成不美滿的人生的，只有人。只有人會築起城牆，只有人會打破城牆，只有人會說謊，只有人會傷害人，想想你的成長過程，一定有因為你的症狀，替你帶來些困擾，可是你有錯嗎？你沒有錯！為什麼要憑白受這些傷害？雖然我真心的覺得受傷才會讓人成長，而且人憑什麼不受傷，可是你並沒有犯錯啊，為什麼要受傷？這大概就是造成不美滿人生的原因吧！」
「嗯，我大概瞭解了！」
「到這，我順便講一下風化吧！大石頭也就是母岩，在山上，額…你有去過溪邊吧？上游通常是剛從母岩，也就是最山上，開始崩壞，然後滾下來，到了上游，所以上游的石頭都是很大塊，搬不動也載不動的那種超大顆。到了中游，你會發現，有些搬得動了，但石頭也還是有稜有角的，然後他們繼續往下滾，變成了鵝卵石，稜角都隨著滾動的過程，被修飾掉了，變小、變得圓滑。再來到了出海口，只剩沙！微小的不可見，自己的形狀都不見了，根本不知道下一刻，海浪會帶你去那？河流會帶你去那？」
「你在說的是風化吧？你怎麼眼框紅了？」
沒有任何的的喜悅…即便是少年清明澄澈的眼神……
也無法拌起、淡化，沉殿在心中…
幽深凝窒的黑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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